扁 担
作者:侯传初 来源:本站原创 2013-12-04
扁担,说它简单很简单,横过来它是汉字的“一”,竖起来是小写的“1”,始终如一跟随着主人走南闯北顶天立地。说它复杂挺复杂,它历经了千万年的时光,一头挑着汗水淋漓的喘息和呻吟,一头挂着坚忍不拔的意志;它挑落了数不清的日月星辰,挑矮了望不断的盘山险道。它简单得无须解释,又深刻得难以解说。
上世纪五十年代,交通落后是当时中国农村社会的一大顽症,也是老家浙南乡村难以改变的现实。当年家乡是盛产土布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有纺车和织机。母亲那嗡嗡转动的的纺车,把贫穷的岁月唱成剪纸贴在墙上;她那“嗒—嗖—嗒—嗖”有节奏的织布声,编织着农家美好的未来。而父亲把织好的布匹捆绑打包,一头挑着母亲的辛劳,一头挑着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吭哧吭哧地把布匹挑到宜山小镇附近集市去出售,重新换成纺织原料和生活必需品。纵观当时的社会,家家户户的生产、生活活动,都离不开扁担这一最朴实可靠的伙伴。它不仅是乡下人求生存的工具,还担负着很多农家的生活与责任。
记得每到农忙季节,那时在初中读书的我,总趁着春秋二季农忙假和暑假,帮助家里干农活。春季播种前,田里要打底肥,身单力薄的我挑着半桶的农家肥摇摇晃晃走在狭小弯弯曲曲的田埂上,有时一不小心就掉落到水田里,弄得满身泥污和粪便;夏收时,一次次挑着半箩筐的稻谷,汗流浃背地往返在打稻场与晒谷场之间。那时的我十四、五岁,正处在生长拔节的年龄,稚嫩的肩膀经受不了重压,竟然被磨破了皮,渗出了红红的血丝,痛得我只想把扁担扔掉。然而,一想到新学期的学杂费和住校的口粮,还想到为了今后能有机会跳出农门,我只好用旧布条把扁担捆扎上,默默不语地忍受着肩上的伤、心中的痛,咬紧牙关硬顶着。以致我的手现在往肩头一搭,依旧能体会到当时那种钻心的疼痛。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一肩担着保家卫国的赤胆忠心,一肩担着父母和亲朋好友的期盼,把沉甸甸的希望打进新的背包,朴素无华的军装将年轻的身躯装点成挺拔的胡杨,满怀壮志地走进向往的军营。记得当年部队为改善官兵生活,开展了大生产运动。当时,战友们一镐镐、一锹锹,用辛勤的汗水和血水在山丘上开垦出一畦畦整齐划一的梯田,远远望去像天阶直指苍穹。菜地里主要种植当地最容易成活的空心菜和南瓜。在每天紧张军训之余,尽管很累,我们仍然都会在下午主动抽出一个多小时时间给自己心爱的瓜果浇水施肥。就这样,一根根晃晃悠悠的扁担,一段段被扁担摇落的青春年华,收获了大生产的瓜果满园。
扁担不仅在军队大生产运动中功勋卓著,而且在那荒唐的年代还发挥了武器所不能替代的特殊作用。当年我部担负着保卫福建最前线的战备重任,不参加地方的“三支二军”工作。在那“文攻武卫”的特殊时期,以防意外,我们只能把枪支弹药掩埋在大型载重军车底下。然而造反派仍然有预谋有组织地跑到野战部队撒野,名为借枪实为抢枪。当时全连官兵在“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并再而三对其劝说后,他们仍然有恃无恐地爬到车底下挖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只能进行自卫。此时扁担成了我们最最刚毅的伙伴,有了它,正义战胜了邪恶,忠诚制伏了狡猾。它是战士们自卫的最好工具,它不仅保住了“战士的生命——武器”,还保卫了官兵们的生命安全。如果当时没有它,我们这些农家子弟兵或许就会命丧黄泉。事后,当目睹了那些夭折或遍体鳞伤的扁担时,“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战友们无不潸然泪下。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又是一年枫叶红,军营又奏驼铃曲。永别了!军营,我曾经梦想过的地方。虽然我为您奉献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但我却无怨无悔,毕竟是完成了一次期待,一个憧憬,一回登高,一种圆满,兑现了一个公民的承诺。在退役前,我用木板简单钉了二只箱子,一只装满文学杂志数理化,一只装着个人行装和破烂。我一头挑着尽了公民义务的心安,一头挑着全家即将团圆的冀望;一步一颠,一步一回头,忘不了首长的爱,舍不得战友的情;一步一荡,一步一前进,期盼着新的征程,企望着新的梦想!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从事地质野外工作。这个时期由于受到“文革”的影响,交通落后的状况仍未得到改观,扁担仍然是老百姓从事生产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每次到野外进行地质普查或矿产勘查时,凡是去新的矿区或者矿区之间转移,都要一头挑着床架和床板,一头挑着仪器和行李,行走于深山峻岭之中。在野外,不管是酷暑还是寒冬,凡是工地钻机搬迁,装、卸钻塔,我们年轻的地质员都要参加。几个人一起抬着一台台笨重的钻探设备,喊着“嗨哟,一二!”“嗨哟,一二!”的号子声,在崎岖难行的山间小道上一步一移地前行。由于地质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艰辛付出,终于唤醒了沉睡地下的丰富矿藏,树起了地质系统“三光荣”优良传统的座座丰碑。
还记得当年参加夺煤大会战期间,经常从矿区送地质样品到队部实验室化验。夏天,我早早从泰顺陈八岗矿区出发,戴着草帽,穿着工作服和登山鞋,挎着地质包和水壶,远看像讨饭,近看是找矿,独自挑着40斤左右的样品,爬过高差500多米的陡壁山路,跨过百丈漈的滚滚溪流,走过近30里长的深山密林,花了4个多小时才到达文成县黄坦车站。一路上,山间的路不好走,路程又是那么远,见不到村庄也很少遇见行人,感到阴森森的;崎岖的山路,越来越沉的扁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时,头上出汗了,这是压出来的汗,这是有些发虚的汗,汗水顺着脸在往下淌,还要随时提防灌木丛中毒蛇的突袭和蚊虫的叮咬;累得走不动时,只能找阳光照到的光光的石头上坐在扁担上歇一歇,喝口水。然后,担着艰难迎着梦想,一步一晃,一步一闪,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步一步往前赶。
如今,随着交通工具、交通运输的现代化,扁担在一天天离我们远去,许多人已渐渐从扁担的重压下解脱出来。而人的意志和精神也似乎随之淡化。在当今社会,面对还未做好准备却骤然富起来的一个群体,面对日益粗俗化的社会,面对日益拉大的贫富差距,面对浮躁、焦虑与攀比的社会现实,当前“土豪”热词的流行,无不是社会心态的折射。也许,这时候更需要我们常常怀想扁担,甚至常常抚摸肩上那早已消退的老茧,保持人格的清醒。
我老了,扁担也老了。在我叹息岁月无情之余,对扁担依旧有着一种深深的眷恋,有着一种割舍不掉的情感。因为,我不愿忘却艰辛的过往,曾经的痛!
深秋了,夜晚冷冷的,当我再次满含深情凝视这对跟随我几十年——饱经风雨、历尽沧桑的老人时,瞬间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此时,我耳边仿佛响起了气壮山河的江苏民歌《扁担歌》:
扁担那扁担,三尺长那个扁担,
一生一世担在肩,一代一代往下传~
曾经担过山,曾经担过海,
担着命运迎着艰难咧~
一步一脚泥,一步一道坎,
一步一步往前赶咧,一步一扬往前赶咧~
……
(侯传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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